吃完了嫩牛肉之后, 侍应生撤走了盘子, 换上了一道新菜。
这道菜是烤牛舌。
牛舌切得薄厚正好，正好是足够令人满意，又不会让肉质有变老机会的程度, 连上两道烤物, 身为食客的沈韵却没有感到厌烦, 她想着女王那个时代天天吃白面包都被人喊做奢侈女王，雨川老师的时代她已经开始研究哪些植物可以吃, 哪些植物可以用来培育生长作为后续的食物来源补充, 甚至开始了活性炭过滤水的建造工程。
雨川老师甚至考虑要是真撑不下去的时候, 她就乖乖走进森林找个合适的地方挖个坑躺下去等死。
跳坑里自杀也好过死后尸体被人分尸。
这一点光是想一想就让沈韵浑身不自在。
和另外两个世界的自己一比较, 沈韵立刻就觉得无比的幸福，心怀感激的吃下了这两道肉菜。
倒是赤司已经觉得连续上了两道与牛相关的肉菜有些重复性了。
他开始怀疑这个远月厨师的水平。
正常来说，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才对。
侍应生察觉到了这位东家的情绪波动。作为主厨的同伴，侍应生兼具着察觉食客心情细微变化的重要责任。尤其是在主厨要留在后方厨房镇守的情况下，这个工作自是更加的重大。
但是他也要考虑到“食客可能不太满意”这个话题，会惹来主厨的犹豫。
“下一道是汤羹。”主厨放下了手上的菜刀。
这把刀的刀柄上刻着“折燕”两个汉字, 就像是在说刚才那震撼人心的刀工是能让天上飞燕折返的绝技, 被磨短过几次的刀刃又像是菜刀的上一任主人对新任者的某种期许。
“这道料理就是……”侍应生一时哑然。
在天青色的碗中是细如毛发的豆腐丝。
这是一道扬州菜, 其名为——
文思豆腐。
这道菜的做法除了切到细如毛发的豆腐之外, 有时还会加入切成细丝的火腿与金针菇, 再以煮好的汤底相佐, 后再勾芡等等手续。
其中最考研厨师的不仅仅是切丝, 还有汤在熬煮时所采用的食材以及汤的温度是否会破坏豆腐本身的口感——
说来奇怪, 这本是细如毛发的豆腐，随汤喝入口中，要考虑口感也真是一件难事，可这偏偏是远月的厨师必须要考虑的事情。
远月毕业的厨师，尤其是远月毕业的首席，都要考虑到一切能够考虑的事情。
正常来说，不是应该用白瓷的汤碗装这个文思豆腐羹吗？
侍应生都要在心中尖叫，他只能含蓄地问道：“这个碗的颜色可真特别。”
随后，这位远月的首席向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没错，这个碗的颜色很特别吧？我在扬州的时候，遇到的那位大师傅答应借给我用一段时间。”
“！”
侍应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既然是扬州的师傅送的礼物，那么这也许就是某种传承的玄学含义在其中吧。
侍应生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随后，他端上了汤。
配套的两个天青色的小碗也端了上去。
沈韵看着这一大两小三个天青色的碗，心情相当的复杂。
那一瞬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不知道周世宗柴荣的心情是否和她此刻的心情相同。
沈韵往自己的碗里舀了一汤勺的文思豆腐羹。
然后端起了碗，喝了一大口的豆腐羹。
这碗文思豆腐羹里面，除了切成细丝的豆腐之外，没有任何别的东西，但是别的东西，都加在了一个地方。
汤。
光是沈韵自己就能尝出来汤里用了火腿肉的鲜与蘑菇的滑，就是不知道是否还加了其他的东西，才能让这汤稠而不浑，鲜而不浊。
等汤喝完，沈韵将自己杯子里剩下的半杯苏打水倒进了汤碗里，然后将汤碗对着店里的灯亮的地方举了起来。
苏打水里混着沾在碗底的豆腐羹的残余，对灯看去，天青色的碗壁就像是透明的一般。
就像是自己手里捧着一个散发着柔和的天青色光线的绝世珍宝。
“雨过天晴云破处……”
沈韵吟了一句诗。
“这是汝窑的瓷器？但是啊……”赤司不用再做和沈韵一样的事情，他立刻反应过来沈韵这么做的理由了。
之前的前菜与主菜都很好，带着一点料理的神秘感，甚至甚至好过头了。
但是这道文思豆腐羹不仅将连续两道与牛有关的肉菜带来的火气压了下去，甚至还用精湛的刀工与这种精致到过分的器皿。
沈韵将碗里的苏打水喝完了。
“没有开片，应该不是汝瓷吧。”
但是这个碗薄到透光的厚度，碗上的天青色又不是人工合成的颜色釉——稳定到了毫无缺陷的程度已经充满了机械的冷酷和无趣了。
这个碗的釉色有一种在一千两百八十度温度之上才会诞生的柔和渐变的天青色。
那是肉眼很难察觉，对光源时更不会发现，但是只有捧在掌心，细细比对，才会察觉到的，属于温度和窑本身的奥秘。
这些是能在心中复述出来的属于文字的概念，真正的感动潜藏在这小小的瓷器之中。
或许能够粗略的说——
这是独一无二的美。
这才是货真价实的一期一会。
赤司不太能理解沈韵为什么突然露出了非常感慨的表情。
他见过太多的好东西了，也学过和瓷器相关的鉴赏能力，但是要体会到其中的奥妙反而缺乏了一种共鸣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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