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斯年卡了壳，窦辞看着他默然不语，眸间欢喜的神色逐渐退了去。少年冷淡下来的气质与窦懿如出一辙，似脱了剑鞘的利刃，一眼望上去叫人不自觉的紧了小命。
顾斯年斟酌着开口：“这，帝后大婚之后皇后娘娘该是居于后宫之中，不过七王爷的府邸尚且还未建成，同在皇宫中，这段日子许是还能见面的。”
“你骗我。”
少年冷淡的嗓音传至他耳边，顾斯年打了个哆嗦，感觉肩胛一痛，昔日与窦辞讨教被他当成沙漏锤来锤去的痛感真实的可怕，他本能的躬身后退，直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才连声道：“王爷明鉴，卑职自是不敢有一丝欺瞒。”
窦辞的脸冷峻得犹如雕像一般，星目如玉，在明晃晃的灯火下熠然曳然，看着是一派岁月静好，他捏着杯盏的大掌却忽而用力，能工巧匠火烧铁煅而成的杯盏就这么被蛮力生生捏成了一张薄片，惊得坐于他身边的世家子弟们一蜂窝朝远处挪去，唯恐受到波及。
皇七子窦辞，天生神力、力大无穷，孩童时便展现出了于武学一道的出色天资，本是皇位的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可随着年岁渐长，众人才发觉这人脑子有些问题，平日是看不出什么，可若是遇事，莽撞单纯的如同一张白纸，半点心机城府都没有。
这样的人在世家或许能承袭爵位安享一生，可在皇家，却是注定无缘至高无上的那个位置。
顾家人看得开，再加上贵妃除了这一子外再无所处，所以对其也无甚大的期待，只想着叫他顺遂过完这一辈子就好，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名为‘李宝荣’的意外，叫少年人开了情窦，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顾斯年几乎要顶不住少年冷冽如同冰刃的目光。
他忍不住又惧又思，思称着他家王爷傻也便傻了，偏生一身本领叫人不得不忌惮，跟在窦辞身边伺候全然没有外人想象中哄孩子那般简单，他们是劝也不敢劝，挡也挡不住，又不能讲大道理，反而时刻得提防着，生怕哪句话说错了惹得这混世魔王发疯。
届时可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而今见他一脸漠然，料想必定是自己哪句话和丞相亦或是太后对不上，叫这小祖宗察觉出了端倪。
傻子可不会和人讲道理，也不怕什么天家威严。
窦辞豁然起身，墨色劲衣衣摆滑落。
少年年方十五，却已经是个身高八尺的健硕男儿，辅一站起身来，单凭这高度就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顾斯年心中悲嚎，可还是不得不挡在少年身前，也顾不得在场的世家子弟了，扑通一声跪在少年身前高声道：“王爷，七王爷，太后娘娘有令，命您今日万不可擅自离席。”
“躲开。”
少年嗓音还带着尚未发育好的喑哑，话音短短，却像是恶犬一般。
顾斯年吞了口口水，拱手俯身，几乎要弯到折了腰，避开少年的视线，万分恳切劝道：“七王爷，您就当看在太后的面上，唯独今日，万请不要乱来。”
话音刚落，他忽然灵机一动，赶在少年金靴落脚前快速道：“今日是李姑娘大喜之日，若是叫她知晓您这般随意，想必必然是会不高兴的。”
少年已经抬起的脚步骤然一僵，而后缓缓的，落回原处。
头脸着地的顾斯年这才吐出一口浊气，暗道这关总算是暂时过了。
果不其然，那厢少年停顿了半晌，而后绣着蛟龙的衣摆猎猎在低空中划过，像是散开的黑云，少年负气转身，重重坐回了桌上，一把握住杯盏饮尽了杯中酒，后又重重拍在桌面上。
端的是无尽不满。
这么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纳后大典，举国欢庆三天，宫内流水宴席更是一刻不停歇，不过人终归不是铁打的，众位官家子弟从兴致满满等到百无聊赖，分毫没有见到皇上和新后的身影，甚至连自家大人都没有出现，虽说当今圣上最厌恶被人揣测，可今日毕竟是事出奇怪，有人忍不住朝自家小厮、宫内内侍打探，得到的消息只有四个字，曰：没有消息。
众人摸不着头脑，自家老子又没有出现，这深宫之中规矩繁多，最后只得一个个疑惑着被太监引路安置在偏殿院落休憩。
一行人裹着毛裘出了前厅，抬眼去遥遥能望见远处请天台灯火辉煌，隐隐能瞧见把守的重兵。
黑云圆月下那一点红火极为明显，却不知为何显得颇为阴沉，好似那鬼火一般。
有人打了个哆嗦，仰头又看看天，忽而道：“今日白日就瞧着天色不好，晚间细看，更是乌云繁多，颇有些那什么，那什么黑云压城---”
“哎呦我的爷，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话音未落，立时就自家老仆颤声给打断。
纨绔公子颇为不得意，耸了耸肩，摇头晃脑道：“不说便不说，”
老仆却是不敢再等了，连忙自衣兜里掏出些金银来企图贿赂贿赂宫人，没料到这些个宫人一脸惊惧的像是看到鬼一般，连连后退着，一边求饶道：“贵人，贵人，这可万万不可啊，若是被陛下知道了，这可是要命的！”
老仆呆愣伸着手，动作慢吞吞的缩回衣袖，苍老却不浑浊的视线环绕了一周这犹如铁桶一般的深宫，真真切切打了个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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